【夏沈】凭君把酒寄苍天(十二)

第十二章


沈夜足尖一点,轻轻落在夏夷则身边。

“如何?”

两个声音叠在一起,一个林籁泉韵,一个敲金戛玉。

夏夷则忍不住低低地笑了出来。

沈夜眉头一轩:“困在这里,心情很好?”

“有流月城大祭司作陪,险山恶水亦能听涛鉴风。”夏夷则怡怡然负手,仿佛真的置身明月清风中一般:“大祭司看这景致是否别有一番风味?”

沈夜抬头,正巧和山洞顶上的蛊虫大眼瞪小眼。一滴涎水低落在沈夜脚边。

沈夜无言地别过头去。

夏夷则笑盈盈地看着沈夜抽动的眼角,趁他不注意时狠狠地握拳捣了一下自己的心口,沈夜转过来时又连忙把手放下了。

“你的东西。”沈夜把一个小小的锦囊递给夏夷则。

来时为显诚意,夏夷则身上什么都没带。他熟稔地解开抽绳,从中抽出了一柄寒光潋滟的长剑:“有劳。”

回应他的是沈夜身上陡然充溢了整个山洞的杀气。

金色的纹路在昭明剑身上藤蔓一般舒展,整个蛊坑里的蛇虫都躁动起来。

速战速决啊。

夏夷则拔剑,踏前,捻诀。

清风骤起,道法凭生,涤荡魑魅魍魉。巨大的法阵隐含着风雷之势猛地拍击下来,所过之处一片焦土。

蛊坑中的虫蚁似乎都意识到大难临头,忙不迭地四散逃窜,不消一刻便退得干干净净。只有顶上那只蛊虫麻木而迟缓地扭动着头,似乎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阵眼中的沈夜借势而起,金光翻涌如浪,盘旋而上。

洞顶的蛊虫吓傻了一般不闪不躲,被沈夜一剑钉死在岩壁上。

这便结束了?

沈夜松开昭明落回圣坛,警惕地盯着那只蛊虫。

本该死透的蛊虫身体表面突然寸寸开裂,如干涸的河道一般龟裂成剥离的硬壳,一片片地掉下来。剥落出的虫身上,密密麻麻张开了无数血红的眼睛。

蛊虫仰起头来,发出了尖厉的嘶鸣。

“呜!”

压抑的低呼声从沈夜身后传来。沈夜神色一变,猛地回身把从半空中摔下的夏夷则接住。

夏夷则身上烫得吓人,奔涌的血液像是受到召唤一般要冲出他的身体。刚才沈夜那一剑刺出,他的心口随即传来一阵撕裂的剧痛。

“怎么回事?”沈夜在张开舜华之胄将二人笼住,半扶半抱着夏夷则。

“乌垣……”夏夷则深吸了一口气:“之前似乎在用在下的血饲养蛊虫……”

沈夜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咬紧了牙。

夏夷则突然无力地抬起手指,指向洞顶。

那蛊虫突然向前爬动,全无感觉一般任由插在它身体里的昭明慢慢割裂自己,洒下一滩又一滩汁液。

沈夜警惕地看着它挣脱开昭明,掌心渐渐聚集起灵力。

蛊虫缓慢而诡异地朝着沈夜咧开了嘴,看上去就像一个古怪的笑容。而它背上所有的眼睛都转了过来,无声地盯着沈夜身后。

一股寒意陡然爬上沈夜后背。电光火石间,沈夜猛地栽向前,呛咳出一大口血。

不知什么时候站起来的夏夷则把手从沈夜肋骨间抽出,漠然地看着他倒下,瞳孔早已烧得赤红。


乌丹出神地看着透过窗棂洒落在地上的一小块光斑。

寨子里依旧是那副样子,姑娘们的欢声笑语远远地传过来,山谷外的大军对她们而言更像是一个缥缈的传说。

可是乌垣脸上的疲态已经层层叠叠地堆显了出来。蛊虫虽然种在夏夷则身上,但乌垣却像是被蛊虫腐蚀侵袭一般迅速消瘦下去,只有一双眼睛愈发亢奋得发亮。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乌丹总是能嗅到乌垣身上的血腥气,丝丝缕缕,像是刻进骨髓一般挥之不去。

她可以感觉得到,乌垣变得不一样了。有时候她看着乌垣,会觉得自己看到的不过是一具皮囊,一具空洞而偏执的骨架。她常常有一种幻觉——乌垣身后,有一双巨大的血色眼睛,在无声地窥视这一切。无数次她从血流漂橹的噩梦中惊醒,在一片月光中心有余悸地回想着梦里双目赤红的哥哥。

包括乌垣最为珍视的血灵蛊,她曾经跟着去看过一次,当场晕了过去。醒来之后那种潮湿而腐烂的气味在她脑海里萦绕了足足一个月,伴随着瘆人的被窥视感。

所以她在哥哥给夏夷则最后一次种蛊引的时候先行让夏夷则服下了解药。虽然并不能完全解开乌垣下的蛊,但至少能让夏夷则不完全被蛊虫吞噬。

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冥冥之中她觉得不能让哥哥继续陷下去了。

她突然瞥到远处走过的一个人影。

脚步虚浮,身形僵直,目不斜视。

那是……大夏的鼎王李焱?

他在向营地中心去?

乌丹丢开一切思绪,匆匆追了出去。


“照这个速度,今晚再奋战一夜,明天就大功告成了!”

乐无异胡乱地抹了抹脸上的汗,自言自语道。

“乐公子说的是,我们的最前面的兄弟们已经能看到林子外的空地啦。”青年解开手上的护具,慢悠悠地走过来。

“司马师兄,喊我无异就好啦。”乐无异伸了个懒腰,看了看日头:“这时辰,该开饭了。”

自从桢姬带回了夏夷则和沈夜的消息,夏军的将士们就打了鸡血般不分昼夜地伐木备战,就连吃饭睡觉也都在林子里伐出的空地上解决。

司马卓促狭地笑起来:“的确,师妹该来了呀~”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硬是被司马卓说得跌宕起伏,尾音还拐了好几个弯。

“师兄你!”

“无异!”少女轻快的嗓音远远地传过来:“我们来给大家送饭啦!”

 “闻人!”乐无异瞬间变脸,笑眯眯地迎上去。

“武将军说了,明日大军拔营,急行军。”闻人羽一边麻利地分着饭,一边对乐无异说。

“真的?我也要去!”乐无异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

“可是,武将军不是让你留在百草谷吗?而且昭明又不在你的身边,你如何防身?”

“我可是偃师,就算没有刀剑也能保护自己的!”乐无异咽下满口的饭菜,献宝似的掏出了一堆木制的小玩意:“你看!天雷地火,一夫当关,金刚力士九号,毛团……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闻人羽掩口一笑:“你脸上粘了粒米。”

“哦…哦。”乐无异诺诺地应着,脸突然红透了。


“灼衣。”

全身裹在黑袍里的身影从营帐的阴影中走出,叫住了匆匆经过的武灼衣。

“姑姑?”

“我来给你送这个。”

武翰玥摸出一个碧玉小瓶:“有人送到武家让转交给鼎王的。”

“那人没说什么?”

“有一封短笺。”

武灼衣疑惑地接过,却发现信封已被拆开,震惊道:“姑姑,你私拆鼎王信笺?”

武翰玥显然料到了自己侄子的反应,蹙眉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鼎王与武家现在休戚相关。此信乃是太华山清和长老托人送来的,有关大局,你就算不看,我也得口述与你听。你且看了,我能将它恢复如初。”

武灼衣无奈,只得借着营地的火光看着纸上短短三两行字迹。

『贫道本欲云游四海,逍遥自在,奈何红尘纠葛,不能放下。近日心有所感,吾徒蒙难,终有不忍,托太华师门送来碧海澄心丹两丸,解毒清障,可解当务之急。然世事纷杂,非歧黄之术可解,望前尘不尽弃,后事不斩绝。他年紫微入宫,日月同辉。』

武灼衣看头两句时还甚是平静,但看到最后两句面色剧变:“姑姑,这……”

“除了我,没有任何人看过。事关重大,我才亲自给你送来。”武翰玥的脸上满是长途跋涉的疲惫,眼里却闪烁着近乎兴奋的光芒:“鼎王在何处?”

武灼衣心绪波动,见一队士兵正走过来,拉了武翰玥道:“姑姑,随我来,我与你细说。”

夜风穿过夏军的辕门,吹开乌垣屋外的藤蔓。

对两军大部分人来说,这都是一个不眠之夜。枕戈待旦,等一个青山有幸埋忠骨的结局。


“灼衣,三军已就位。”

叶灵臻一掀帐帘便不假思索地踏了进来,下一刻就僵在了那儿。

“不管你允不允,我都要去。”

武翰玥在几乎凝结成冰的气氛中撂下一句话,朝叶灵臻颔首,径自走到一边整理自己身上的铠甲。武灼衣竭力隐忍着自己的怒气,咬着牙关捏着昨日斥候带回的地形图。

武翰玥明明应该在千里之外的江陵!叶灵臻心里哀嚎一声。他是真心不想在掺和进他们姑侄俩的纠纷中,但看自己的知交气得脸都泛了白,又不忍心一走了之,只得装腔作势地清了清嗓子:“灼衣,我突然想到计划尚有疏漏之处,不烦寻个地儿再商议一番。”

武灼衣却没有接他的话头,只是冷然对武翰玥道:“我可以让你去。但你必须与我并行,不可离开二丈开外。”

武翰玥只一笑。她本就只是为了在夏夷则面前表功,这点要求自然可以做到。

“灵臻,吩咐下去,大军出发。”

武灼衣也冷静了下来,绕过沙盘,走到叶灵臻面前。

这俩祖宗!

叶灵臻才搞明白他们之前在吵什么,也是哭笑不得。


夏夷则静静坐在一片漆黑的屋子里。

他如初生的婴儿一般没有任何记忆,一切行为只是出自本能。

醒来时便身处在一处山洞中,脚下倒着一个黑衣长发的男人。一只身上长满眼睛的虫子趴在山洞顶上盯着他。

他不受控制地跃起,把那虫子抓到手里。

黏腻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他低头盯着手中几十双眼睛,竟然从中看出了乖顺讨好的意味。

他一把攥紧了手。

汁液滴滴答答地溅落,他略显局促地往旁边挪了一小步。不知为何,他不太想把手上的脏东西弄到地上那个人身上。

他蹲下去,想看清地上那个人的脸。

脑海中却突然想起一个声音,柔柔地唤他:“过来……过来……”

那是一个很熟悉的声音,熟悉到让他胸口痉挛一般疼痛。

“过来……过来……”

轻轻的催促轻柔地像一阵风,拂过夏夷则颈侧,渐渐远去。夏夷则如痴如醉地起身,循着声音的源头走去。

夏夷则一路走着,没有受到任何阻拦。最后他闯进了一间屋子,屋子里的所有人看到他都亮出了兵器,唯有主座上男人突然大笑起来。

夏夷则在他嚣张而得意的笑声中意识到了什么,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于是满屋子的喧嚣沸腾,在一片道贺声中他木呆呆地跪着,直到有个姑娘过来把他领到了一间空空荡荡的屋子。

那姑娘走时意味不明地深深地盯了夏夷则一眼。

夏夷则便在这里坐着,直到最后一丝天光也被深邃的夜空吞噬,他还维持着最开始的姿势。

屋外,蛙声与虫鸣渐渐响成一片。

夏夷则感受着一切声响与味道。兵器出匣的嗡鸣声,木柴燃烧的爆裂声,少男少女的交谈声,鸟雀惊飞的扑棱声……天地间一切都落进了他的耳朵里,却又什么都没留住。

夏夷则突然跃起。

危险!这是他刚刚拥有的野兽一般的直觉唯一告诉他的东西。

如果不是自己刚刚坐的凳子连带着桌子被劈成了两半,夏夷则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一泓清冽的月光。

黑色的人影落在他面前,古朴的长剑在他手中冷冷地映射出夏夷则的脸。

他很生气。

夏夷则迷迷糊糊地想,试着向后退去,但没出几步就被金色的障壁弹了回来。

沈夜垂下剑,缓缓走到屋子中间,逼视着夏夷则。

他人身上带着一点新鲜的血气,夏夷则却觉得那气味无比香甜。

“夏夷则。”

夏夷则并不知道这个词意味着什么,但是从沈夜嘴里说出,却让他莫名地心悸。

沈夜又靠近了一步:“夏夷则。”

夏夷则血液里的东西却被激怒了,他摆出防备的姿势,朝一再侵犯他的领地的沈夜龇了龇牙,无声地嘶吼。

沈夜无视了他的警告,又上前了一步。

夏夷则箭一般飞扑了上去,下一刻就被狠狠地甩了出去,撞在了结界上。

夏夷则晕头晕脑地想爬起来,被沈夜直接掐住脖子按在了结界上:“清醒了吗?”

夏夷则拼命地挣扎,沈夜的手却纹丝不动。他张了张嘴,努力地瞪着眼前的人。

这张脸,夏夷则总觉得很熟悉,除了那双深邃的眸子。他冥冥中觉得,这双眼睛应当是波澜不惊的,现在他却从那人眼神的波动中读出了一点愤怒和无奈。想到这情绪是由自己而起的,夏夷则心底竟然生出了几分窃喜。

眼见着夏夷则的眼睛渐渐失焦,沈夜只好松了手。他本就不是想掐死夏夷则,只是他不忿于夏夷则之前的偷袭,一时之间竟让怒火蒙蔽了他素来冷静的头脑。

沈夜的身体被夏夷则穿透时,与其说是疼痛,不如说是被背叛的愤怒彻底灼痛了他本该麻木冷透的心,让他恨不得撕碎夏夷则。后来他在圣坛上悠悠转醒,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冲了出来要找夏夷则算账。但是夏夷则毕竟是被蛊毒所累,所以沈夜最后还是努力冷静了下来。

而此刻沈夜在梳理思绪时,突然悚然:自己向来不会因为无关紧要之人背叛而动怒……

他扭头,复杂地注视着地上剧烈咳嗽着的夏夷则。

算了,当务之急是把夏夷则带出去。

沈夜半跪下去,准备一掌劈晕夏夷则,手腕却被攥住了。

夏夷则眨着眼睛,脸上还泛着咳嗽引起的病态红晕,嘴角却扯开一个浅淡的笑:“大祭司,再来一下,在下可真受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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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祭司攻气爆表,希望大家没觉得逆QU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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